本报记者 林环 孙刚
这是一次主人公缺位的采访。
“7·23”动车事故最后一名获救者“小伊伊”项炜伊,我们没有打扰。
全部的记录,来自于对她叔叔项余遇以及坚持为她康复治疗的上海新华医院医护人员的采访。
“我一直希望她能像平凡的孩子那样快乐生活。聚光灯下太辛苦,尽管她很幸运地得到了许多人出自真心的关爱!谢谢大家!”项余遇说,他拒绝了多家媒体到温州登门采访的要求,并期望借本报恳请“安静的关爱”。
今天,6月1日,国际儿童节。习惯于对孩子道声“节日快乐”的人们,可以让孩子平静快乐地过个专属于孩子的节日。
或许,我们能做的,我们竭尽全力想要帮忙化解伤痛的,只有这一点点。
亲爱的小伊伊,我们的最大愿望,同样是——
盼你拥有“平凡孩子的快乐”。
漫长的康复之路 “为什么我天天在医院”
如今的小伊伊,跑起来,就像是一名正常的3岁半孩子。脚伤,似乎并没有大碍了。
但她放慢脚步,仍能看出两脚高低不平。她在动车事故中严重受伤的左腿,至今左脚踝只有微弱的上提动作,左踝关节的活动能力还在恢复之中。
“康复治疗过程是个缓慢长期的过程。”这句话,新华医院医护人员与项余遇说了不止一遍。
今年新年,小伊伊在新华医院康复治疗中度过了3周岁生日。那时的她,身体已能平稳站立,不需要搀扶或支具就能缓慢行走;那时的她,已经顺利熬过清创、伤口愈合、抗感染等难关,足背、足底、足趾也先后有了感觉,慢慢地站了起来,慢慢地重新走路……而去年8月转至新华医院接受康复治疗之前,不少专家曾断言,小伊伊左腿神经损伤、肌肉坏死,踝关节以下的感知将无法恢复。
为了小伊伊,国内外专家多次前来会诊,新华医院成立了儿骨科、康复科、整形外科等13个科室组成的联合团队;医生护士连续几月每天提前1小时上班。新华医院康复医学科主任杜青说,治疗的主要目的是促进她左腿神经机能恢复,提高左踝关节的活动度,以及调整走路的步态。目前,小伊伊左下肢的肌力、单脚站立的平衡能力和运动控制都有了显著提高。
为了小伊伊,年近六旬的爷爷奶奶陪着她在陌生的上海近1年;项余遇则每个月向单位请约10天的假来沪陪伴。
小儿康复科治疗室,成了小伊伊熟稔无比的去处。只要在上海,每天上午都是康复治疗时间。内向的她,有时甚至还会笑话因为怕疼而哭的小朋友。尽管,她自己更经常闹情绪。
几乎每周,康复科都要根据小伊伊的状态调整锻炼方案。医务人员表示,小伊伊能克服一个个治疗难关,已经创造了“奇迹”。此后的康复进展会有所减慢,还难说最终的效果究竟如何。
康复科治疗师张树新,颇能管得住脾气倔的小伊伊。除了项余遇说的 “张医生非常有耐心,从不强迫孩子,凡事都与孩子沟通后才做”,另一个可能的原因是——很多人都说过,张医生的五官像极了小伊伊的父亲项余岸。
今年4月底,小伊伊开始闹情绪:为什么别的小孩都可以回家休息,我却天天在医院?
5月19日,经与医院商量,小伊伊回家了。这是她自去年8月转院以来的第3趟短暂回家。
对她而言,放假了,“医院时间”告一段落。
而对项家人来说,漫长的康复之路“到底是多长”,他们不知道;但他们知道,一定要坚持,一定不能给将来留任何遗憾的可能。
艰难的心理疗伤 “没有了那种俏皮”
心理问题,同躯体伤痛一样,无可回避。
早在动车事故刚刚发生之后,已有心理专家团队自发到温州看望小伊伊。项余遇也曾主动托人联系国内知名心理学家。
或许有人以为,首当其冲的问题是如何回答“爸爸妈妈去哪里了”。而事实上,敏感的小伊伊现在几乎不提,而且别人提起时她也会装作没听见。
为什么?“大概是孩子聪明地观察到了,只要有人说起这件事,奶奶就会不开心,控制不住地悲伤。”项余遇说,唯有他主动和小伊伊说起“爸爸妈妈”时,孩子才会理睬。
那怎么回答呢?“我说他们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很漂亮,有绿色的树、蓝色的天空、白色的沙滩、青青的小草,有大大暖暖的太阳。”项余遇说,他希望孩子在明白父母已经不在身边的基础上,心里一直保留父母的位置,同时再为孩子建立一种新的家人关系,替代她逝去父母的角色。
事故之前,项余遇夫妻只在寒暑假时与小伊伊有过不多的交流。他们之间,远不算亲昵。
项余遇铭记,他与孩子开始真正亲近的那一刻——那是在去年从温州转院至上海的急救车上,由于小伊伊的奶奶晕车,改由他把孩子抱在怀里。抱了20多分钟,孩子醒来,本能地想挣扎,却按捺住了,僵在他怀里,眼睛转向窗外。他灵机一动,顺着窗外风景编故事,山上住了什么人等等。编着编着,孩子小小的身体明显放松了。
而今,小伊伊特别喜欢坐在他脖子上骑“小毛驴”,唱着“我有一只小毛驴”,抱着他的头哈哈大笑。
类似的,项余遇的妻子在怀孕6个月至8个半月时,在上海陪着小伊伊两个半月,几乎每天一大早挺着大肚子买菜、烧菜、送饭。楼下环卫阿姨问,怎么没人帮孕妇做这些事?项妻只是笑笑,说家里人太忙。去年12月,项妻回乡产子。小伊伊说,她多了一个弟弟。她还给了婶婶一项特殊待遇:每天打电话给婶婶,除了说说自己一天在干嘛,就是问小弟弟乖不乖、在做什么。
因此,目前项家人最头疼的是称谓问题,即小伊伊如何称呼项余遇夫妇——
改口称呼叔叔婶婶为爸爸妈妈,是否会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但如果不改口,将来孩子入学读书,当其他孩子说起爸爸妈妈时,她会不会没法接受?
项余遇就此咨询了数名心理专家的意见,得出了一条原则:不强迫孩子。“她愿意叫什么都随她,有时电话里叫我项余遇,我也高兴地答应。”
今年3月,项余遇发现,小伊伊似乎“没有了那种俏皮”,或许是“她心理的艰难时刻即将到来或已经到来”。
项余遇说,他最担心的是小伊伊的心理问题,担心比躯体的康复治疗更为艰难,更为漫长。
平凡的快乐时光 “明天,你好”
“六一”儿童节,小伊伊将要怎么过?
“从醒来以后,就是玩:在家里玩,和小朋友玩,去附近的幼儿园玩。”项余遇笑着说,从上海回温州后,小伊伊就自觉地再也不赖床了。
在上海时,每天得给小伊伊预留半小时的赖床时间,因为她每天睁眼后都问“今天有没有做康复”,得到令她失望的答案之后就开始找种种理由赖床。
显然,只要不去医院,对她就像过节。实际上,刚刚认字百来个的她,尚无儿童节的概念。
现在的小伊伊,每天都有半小时“学习时间”,即认字与听故事。这是她的快乐时光之一。
每逢项余遇忘了或累了“偷懒”时,小伊伊总会主动提醒:今天还没学习呢。
而她最爱听的故事是“我的第一次”儿童故事系列,主角也是小女孩,名叫科妮:科妮第一次上幼儿园,科妮第一次坐飞机,科妮第一次学舞蹈……尤其是其中的“第一次住院”。
由于情节与小伊伊有些相似,在上海住院时小伊伊常指定听这则故事,听完后扬着头说:“伊伊也不怕医生,不怕打针。”话音刚落,医生进门,她却马上喊“我要奶奶抱”。医生一转身离开,她又神气活现,继续说“伊伊不怕”。
项余遇猜测,或许正是这个故事让小伊伊觉得,她和其他孩子并没什么不同。
小伊伊还喜欢唱歌,害羞的她只在仅有家人的场合唱《春天在哪里》、《小燕子》等,一边唱一边还瞎改歌词;小伊伊还喜欢看动画片,最近迷上《喜羊羊与灰太狼》,常玩角色扮演,对家人说“我把羊抓回来啦”;还喜欢玩动手益智玩具,夸自己很乖……
是的。她和其他孩子并没多少不同。
只是她要承受这个年龄难以承受的伤痛,只是要面对漫长的生理和心理的康复过程,只是有时还要被迫对着她所畏惧的记者们的“长枪短炮”。
30岁的项余遇说,他非常喜欢听一首名为《明天,你好》的歌,听了会想起兄嫂,想起29年来与他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同一所大学共同走过的哥哥,想起他对小伊伊“一辈子陪着你、保护你、爱着你”的承诺。尽管,听了之后会忍不住流泪。
“长大以后/我只能奔跑/我多害怕黑暗中跌倒/明天,你好/含着泪微笑/每一次哭又笑着奔跑/一边失去一边在寻找/明天,你好/声音多渺小/却提醒我勇敢是什么……”